接連兩天沒有下雨,隊里通知準備晚上演出文藝節(jié)目,這天上午就有一群人到大隊稻場上套上石滾碾地,然而地還是太Sh,石滾一邊碾一邊帶起泥來,前來準備的文藝g部恨不能拿扇子扇堆起火來烤。逢節(jié)日的演出一般是先在禮堂排練,演給領(lǐng)導(dǎo)看了,然後再到露天演給廣大社員看。這個時候的演出主要是為了鼓勵春耕生產(chǎn),為節(jié)約時間Ga0生產(chǎn)就不用細細排練了。其實參加演出的大部分都是老節(jié)目,駕輕就熟,不過都樂得湊在一起樂呵樂呵。公社的文藝g部看到節(jié)目名單就大概知道了節(jié)目內(nèi)容和演出時間長短,憑經(jīng)驗就能大致有個安排。公社已經(jīng)通知了報了節(jié)目的知青和社員下午到這里集合,雖然排練減省但第一場還是要花點時間過一遍的,然而有些人到了傍晚才姍姍來遲,一來就問晚飯在哪里吃,早來的知青在稻場上耍鬧一陣子,三五一夥不知道上哪打混去了,文藝g部氣得狠狠地踩碎一塊半g了的泥疙瘩,“吃吃吃,吃個P,晚上到禮堂去演……”地里收工後隊里管伙食的從大隊里把飯菜抬來了,人不知道從哪里唰唰地冒出來,一時間人聲鼎沸,搭伴來玩的知青也混在人群里蹭飯吃,還有小孩子抓起一團飯一把菜就跑,大隊g部還沒來,公社里來的文藝g部管不住,他上午著急下午生氣到這時候沒勁頭了,管飯的炊事員嚷嚷著:“你是哪個隊的,你是不是來演節(jié)目的,張g事,你來認認他們哪些不是的哎,你這個小討債的你用手抓了別人還怎麼吃?撐Si你個狗日的……”張g事在一旁苦笑,“你看哪個不象你不給他就是,你們隊里伙食多就讓他們吃。”炊事員拿著鍋鏟擋不住拿碗到鍋里舀的人,他又不敢用鍋鏟打過去,無可奈何。更有人吃完了連碗都帶走了,這是吃公共飯最混亂的一次,從上午開始就有人在這里,到下午一大群人一起無所事事混了半天還混了頓飯吃,在忙碌的春耕時節(jié)這倒是難得輕松的一天。地沒有g(shù)透而且被石滾碾和牛腳踩得亂七八糟,吃過飯大家一哄而散向大隊禮堂走去,留下炊事員在到處收碗和向人要碗。

        西斜的太yAn象一只浮球暗暗浮動,幾朵孤單的云或上或下或整個邊緣貼一道金光,和太yAn一道懸掛在天幕上,清朗明凈的天空由藍向紫向天邊過渡,經(jīng)過太yAn周圍時一片金sE,渡過了太yAn又漸變成灰褐sE。遠在天邊的樹木枝葉房屋瓦片如在眼前清晰可辨,然後一點點向著自身濃重的顏sE里沉下去,一直濃重到不是自身的顏sE了,一律都是一片被涂抹的暮sE了,天邊只剩下些深沉的暖sE,頭頂上大片的天空里,夜的顏sE透過來。田野間走著三三兩兩的人,蛙聲在這個夜晚突然多起來,在這初晴的夜里青蛙出來促進時節(jié),被人們的談笑和腳步驚嚇到,慌忙跳躍中撞到人的腿上。梁立民表示晚上回來時要捉一些回去當(dāng)夜宵,褚方平聽見頗有些覺得煞風(fēng)景,他正在尋找那些詠春和傷春的情懷,但明顯都不合時宜,它們是怎樣合的時宜的?咕咕的蛙聲象人饑餓的時候肚子的叫聲,這是在此的時宜,詠懷傷感都不相合適,事實是他還沒有想到任何詠懷或感傷,沒有想到一句古詩,一幅畫境,他還只是想要去想,遠遠聽見了禮堂那邊發(fā)電的柴油機突突的響起來??傆型蝗缙鋪淼氖挛飻_亂他的心境,但b之人的心境X情,種種擾亂的出現(xiàn)和發(fā)生似乎更加合情合理,時候到了天就要黑,下雨天晴自有它們不可違逆的行事規(guī)律,他沒有因為感懷不到春天而對任何事物有所苛責(zé),他好奇春天是由怎樣的方式感懷得到的,詩人有那麼難做到嗎?音樂有那麼難做好嗎?這麼大聲一定是柴油機沒有放在那間隔音的小屋子里,這樣吵的聲音怎麼演出?然而走近後聲音反倒沒有那麼大了,因為沒有空間也沒有寧靜可以傳遞噪音。他回頭看過去,剛才走過來的地方持有柴油機的轟鳴聲,而沒有他沒做出來的音樂,沒有他沒想起來的詩句。

        禮堂里已是一片嘈雜,一群小孩子象瘋了一樣尖叫著到處亂竄,突然間一個大人厲聲呵斥,婦nV們嘰嘰喳喳滿臉通紅,隨便什麼話題都能引起爭執(zhí),隨便一句話都含沙S影語帶譏諷,“哎呦我哪里是說你嘛,你兒子多有出息多給你長臉啊,自家園子的菜摘來交到大隊食堂,將來還不是個啊……”聽的人也不甘示弱,輕蔑地眼瞇成一線,也許是為了掩飾受到譏諷而不自在的眼神,嘴角向上一cH0U……褚方平看得渾身起疙瘩,慌忙不敢去聽。僅僅只跨過了一道門坎世界便截然不同,寧靜與空曠在這里可有方寸空間?禮堂里空蕩蕩的上空回響著嘈雜,梁上懸掛的幾只燈泡在嘈雜中閃爍,一明一暗中響起來另一種聲音,凄厲的慘叫,黯啞的痛哭,惶恐的聲音,無助的聲音,因為所有禮堂必然要用來批斗和斗爭,斗爭與批斗就是最大的禮,而且最真實,如果有關(guān)切和關(guān)心一定因為單薄而顯得虛假。他抬眼看著那上面,三角架上,燈泡上空,那上面仿佛還有很深厚的空間,不知道那里可留存著一些那樣的聲響,不知道梁上沾染的灰塵里,有沒有一些顆粒是那樣的聲響,如果有,那麼它們還有得以呈示的時機嗎,它們又會在什麼時候被以什麼方式處理掉?因為那里是不會永久留存它們的,那里還有一些別的東西要留存,要積累,那里自身也不會永久存留的,那里自身也會破敗損毀。他似乎看到了那些聲音,它們在梁柱間穿行,有些不懷好意地悠游著,他不想看見它們,他看到了閑聊吵鬧的人們,這些人們?nèi)粵]有注意到那些聲音,這禮堂已在蕭條,有一天它會毀壞,這里會被夷為平地或蓋起新的房屋,那麼那些聲音會到哪里去?那些事件曾經(jīng)發(fā)生過嗎?他感到一陣膽戰(zhàn)心驚,那些事關(guān)生Si,事關(guān)氣節(jié)和道義的事情,就那樣灰飛煙滅了嗎?他慣於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聽到那些聲音,禮堂,劇院,音樂廳這類有高大空曠的空間的建筑,適於會議,演出和批斗,他會在會議的主席臺上想到演出,他會在演出的舞臺上想到批斗,或許這都是一回事,都是在壓抑,掩蓋和打倒人的人X,人的JiNg神。於是他便感到壓抑和窒息,他覺得自己將要灰飛煙滅了,他步伐沉重,他覺得他的人X他的JiNg神早就灰飛煙滅了,於是他沉重地走著,聽著周圍沉重的沒有人X沒有JiNg神的聲音。

        “木材場的知青?!彼麄冏哌^一群人旁時聽到有人在小聲嘀咕,他頓時受到一種感動,這聲音顯得那麼親切自然,它出於一個真實的具T的活生生的人的口中,它充滿了真實的人X,然而這又是何等可悲和無稽,他需要尋求這樣無端的人X,緊接著他聽到一句“爛貨”,聲音依然不大但是極其刺耳,他條件反S一般看過去,一個nV人似乎不由自主地在向人後去藏,他立即後悔不該這麼敏感去看,為什麼要去發(fā)現(xiàn)這句話?這句話又何嘗不是一種人X?他匆忙走過,不理會身後梁立民回罵一句“C,什麼破嘴這麼SaO”,朱紅軍只催促快點,還要去後臺準備一下,轉(zhuǎn)彎的時候他看見李敏挽著的姚萍低著頭。人X同令他感動和憎惡,而他是錯的,人X本不是一定的可以褒貶的,不可期望也不可離棄,隨人而生因勢而異,只是他無法不感動和憎惡,他作出一副冷靜淡漠的樣子有什麼用呢?冷淡是一條他所需要持守的線,這條在線下左右都是Ai與樂,怒與悲,稍有波動便會觸及種種情仇,他能安於這條線嗎?什麼人能夠安於這樣一條線?那是圣賢神仙還是腐蠹草芥?沒有圣賢神仙,那便都是腐蠹草芥。他深知他自己也是,事實上偶有的感動與憎惡也不是他所主動的,而是那條線外的事物沖擊產(chǎn)生的,他只是受到感動和憎惡,他是這些Ai與怒的物件而他的Ai與怒沒有對象,沒有對象使一切都可以成為對象,他所受到的Ai與怒也是這樣的低廉,他一陣陣心灰意冷,然而這種心灰意冷也似乎來得不真切,他不確定有什麼可以令他心灰意冷的。在他跨上臺的時候旁邊一個人過來扶了他一把,他回頭看了一眼試圖流露出一些感激,但是臉上僵y的皮r0U讓他無法虛偽。這個人的舉動顛覆了他的思想和情感,諷刺和羞辱了他的思想和情感,他能因此惱恨這個人嗎?

        主席臺兩側(cè)有臺階幾個年輕人都不肯多走幾步走臺階上去,紛紛在臺前一躍而上,褚方平在跨上去的時候立足未穩(wěn),這時候旁邊一個人扶了他一把。所謂後臺只是在舞臺的一側(cè)拉了一道布簾隔出一個預(yù)備的小間,這禮堂原是開會用的。褚方平木木地還在剛才那些念頭是又不是不是又是的糾纏中,他抱著小提琴走進布簾里找塊地方站在那里,幾個唱戲的在旁邊畫臉和裝束衣服。一個nV孩子轉(zhuǎn)過臉來眼睛閃爍了一下,仿佛霹靂震驚了他,仿佛閃電擊沸了他的血,他的血Ye在T內(nèi)沸騰奔涌一陣陣直沖他的腦門,沖得他一陣陣暈眩,霎那間他喪失了一切知覺與智識……他搖搖晃晃,努力讓自己聽見她的說話……他回答,但他沒有聽見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回答……他伸過手去,他并不知道,他的手是受她感召而遞過琴去……“……”他聽見了琴弦撥動的聲音,他看見了她的手,隨那手的動作他的身子又在搖晃中……“啊——是的?!薄皡?,還給你吧,待會兒聽你拉?!彼亚龠f還過來,“你……拿著呀?!彼氐剿掷?,她應(yīng)該覺察到他神情的異樣,她臉似乎微微紅了。待他接住了琴,她轉(zhuǎn)身回到了夥伴那里,繼續(xù)幫她們紮束戲服。有人認識他,問“褚方平,今天拉什麼曲子的?”。

        他對在自己心中誕生的是Ai情深信不疑,他為自己能T驗到Ai情心懷感激,她不是仙子,她只是個平凡nV子,她看到他手中的小提琴感到新鮮和好奇,或許還有一種對音樂的美好心念,他明白她是因為小提琴而走過來而不是因為他而走過來的,但這并不妨礙他與她對話之後產(chǎn)生的甜蜜,她說:“這是小提琴嗎?”他應(yīng)該“嗯”了一聲的,不過她也沒有在意他的應(yīng)答,她全幅心思都在琴上,她專注的神情里帶著憧憬,她問:“能給我看看嗎?”他遞過去,她接在手里,她試著把它架在頸上的,然而又放棄了,便只是握在手中,輕輕地撫m0著,撥動了幾下琴弦,她凝神傾聽,似乎聽到了什麼,又似乎沒有聽到什麼,她把琴還過去,而他盯著琴,盯著她的手,盯著她,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也許什麼都沒看,而無論他在看什麼,有沒有看什麼,都讓她覺察到他的失神是和她有關(guān)的,她似乎臉紅了而且有些為自己的好奇和冒失自責(zé),她把琴塞回到他手里回到同伴們中間,擺弄一些裝飾不去發(fā)現(xiàn)心中的慌亂。他這次看到的是遠b那些相遇更真切實在的她,b較起來之前那幾次甚至不能算是見過她,她此刻近在眼前,她神情專注,她舉止優(yōu)雅,她笑時線條柔和完美,她不笑時五官JiNg致細膩,她的眼睛黑黝黝閃著光芒,無論她朝哪個方向他都能感覺到這光芒并且心情隨之悸動。來演出的人有認識他的,問他今天拉什麼曲子,他不知道怎樣回答,圣母是不合適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合的,他發(fā)現(xiàn)她象剛才聽琴的聲音一樣凝神等他回答,只好回答說隨便拉的一段,他想她一定很失望這樣的回答,她眼中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下,他為此責(zé)怨自己,她和別人說話了,她眼中的光芒依舊但似乎離他遠去了,和他無關(guān)了。他看看周圍的人,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發(fā)現(xiàn)那樣的光芒,他希望這光芒是唯有他能感受到的,然而又不希望只有他能感受到,他希望每個人都能夠見識到那樣的美,然而又希望那樣的美是只為他而顯現(xiàn)的。他為能看到她的笑而欣慰,又為這笑容不是對著自己而失落;他為能聽到她的聲音而欣慰,然而又為她的說話不是對著自己而失落;笑對她來說是輕易的,說話對她來說是容易的,她可以對任何人笑,她可以說無數(shù)句話,可是為什麼就沒有對他多笑一下,多說一句?在還回小提琴後,她甚至沒有一次對他笑過,和他講過話,連看他一眼都沒有多余的,有時候他以為她在看他,他感激著她施舍的這份眼神而眼眶Sh潤了,可是轉(zhuǎn)眼間她說話,是對著另一個人,那麼她剛才的眼神也是對著另一個人嗎?可是他又有什麼值得她多看一眼,多留意一下的?她為什麼要關(guān)注他這樣一個人?父親,朋友,Si難的夥伴,她如果知道他所遭遇的事,知道他所隱藏的事,知道他所容忍的事,她便連出現(xiàn)在他面前都不可能了,都不應(yīng)該了。

        他的心情因此急轉(zhuǎn)直下,他有一個令他痛心疾首的過去,而他沒有現(xiàn)在,沒有將來,因為他的現(xiàn)在和將來都在他的過去損毀了,他損毀了親情,親情就是最初的良心,最基本的道德,人首先要在家里來實現(xiàn)這樣的良心和道德,而他依靠損毀這些來溶入主流,這是個什麼樣的主流?家的根基被破壞了,人何以立足?無以立足的人怎麼能夠建造未來和所謂理想?一切都是虛幻,沒有任何更高尚的道德是要背棄最基本的道德,沒有任何更高級的良心是要踐踏最初的良心,為了人民而出賣親人,為了國家而破壞家,這邏輯太荒謬讓人都意識不到它的荒謬,太野蠻讓人都不覺其野蠻,因為人都持己以自重,不知自己無知到連常識都不具備,這樣的人,依照荒謬的邏輯,建造虛幻的理想倒是恰如其分,只是他們毀壞了太多其它的人。沒有人是這樣的人,沒有人會認為自己在做這樣的事,沒有人會說自己愿意做這樣的事,大家只是確確實實在做著這樣的事。他無奈而又悲哀地想到,自己連這樣的事都沒有做,連這樣的人都不是,那麼她是嗎?有一次她報幕下來似乎看了他一眼,他竟然卑劣地希望她要麼是那樣的人,要麼是自己這樣無用的人。

        她口齒清楚咬字標準而且充滿感q1NgsE彩,但只是淡淡的優(yōu)雅的感情不是那樣熱情似火慷慨激昂的感情,他聽見時一如既往地崇拜和迷戀。輪到他時,他聽見她說:“接下來,歡迎小提琴家褚方平演奏,小提琴曲《革命之路》?!彼聛硭先ビ幸粋€照面,他為自己即將演奏的曲目名字羞愧難當(dāng),瞥見她嘴角的一縷笑意他覺得是譏諷,她眼中的目光讓他感到是鼓勵,她的柔和嬌美的臉龐讓他沉靜而又飄飄然,他在一種無意識之中拉起了《圣母悼歌》的起始段,音樂甫一響起他陷入了淪喪的哀傷中,他被小提琴的弦懸掛著在飄搖,他如同風(fēng)中的樹葉在枝頭飄搖,他看到用線串連拴系在枝頭上的樹葉,它斷絕了生命之源而又不得歸依塵土,無論愿或不愿它違背了自然規(guī)律也違背了它自己,仍然在枝頭搖曳的不是它,那麼它又到哪里去了呢?臺下一處一片譁然,有人拉扯起來,他不知道發(fā)生什麼事,他看到一陣風(fēng)吹來滿樹嘩啦啦響,滿樹都是那樣脫離的樹枝卻又用線牽扯在上面的葉子,那麼它不該有思想,不該有靈魂,不該有自己,也就不必追問它去了哪里。只是他要問。有沒有希望不重要,但是他就這樣看下去,就這樣活下去嗎?他渴望風(fēng)暴,他激動地拉動琴弓,閃電,響雷,地震,咆哮的風(fēng),咆哮的山,咆哮的一切!它們震蕩,它們傾倒,它們坍塌,埋葬虛幻,痛苦的真實一同陪葬!山沉下去,水涌上來,既然人間是顛倒的,就讓一切都顛倒,讓顛倒在顛倒中無處容身!反過來,他把他記得的一段樂句反過來拉,讓樹倒下,淹沒樹,埋葬樹,毀滅路!沒有了路,人們自由行走,自由不行走,人人都有自己的意愿,人們不需要路,尤其是不需要偉大的路,尤其是不需要唯一偉大的路!他們不需要去哪里,他們只需要在一塊屬?自己的地上耕種休息,他們不需要誰來領(lǐng)導(dǎo)他們?nèi)ツ睦?,他們只需要在自己的家里生活下去!他們在家里培育子nV,他們在家里照料父母,而這不過是作為人起碼的要求,在洞x時期他們就這樣生活了,如今他們連這點都不得滿足,如今他們被剝奪了作為人起碼的要求!他們被折離本來的小枝椏用來裝飾繁茂的樹,他們連生與Si都不由自主!埋葬掉那用葉子裝飾的腐朽的樹!讓每一片葉子在它自己的枝上生長和掉落,生由自己做主,Si得以歸於塵土!埋葬掉那虛幻的偉大之路,人們才得有行走的自由!

        他借低頭謝幕將眼淚咽回去。掌聲照例會有的,但是他不想聽到,因為掌聲和音樂毫無關(guān)系。音樂仍然在他腦中回旋,他試圖將它們印記下來,而掌聲多少有些攪擾,但這毫不嚴重。她站在布簾旁邊,他便一瞬間忘記了,也許根本就是消失了,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時她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這無聲的鼓掌讓他真正得到了滿足,然而還不止於此,他從她的眼睛里,也發(fā)現(xiàn)了——Ai情!

        然而事情還不止於此。當(dāng)她報完下一個節(jié)目回來時,她徑直走到他面前,“你拉的是什麼意思?”他聽見了但是他沒有聽懂,他知道她在自己面前但是他還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在自己面前,“是——這是——”“b如中間那段,象狂風(fēng)暴雨,是——革命的風(fēng)暴?”“這——嗯——”“後來呢?革命過後,人們幸福地生活著?”他聽見她這樣說,才明白自己拉的是什麼意思,才想起自己當(dāng)時想到了風(fēng)暴,想到了摧毀和埋葬,他由不得不感激她,不因為她而感動,然而事情還不止於此:“有這樣的革命嗎。”她低聲象在問他又像是自問,又不像是疑問而是在陳述,她沒有等他回答毫不在意似的轉(zhuǎn)開身,而他幾乎要沖上去抱住她!不,不應(yīng)該抱她,應(yīng)該撲倒在她面前,伏在她腳下!這是個什麼樣的nV子?她先是占據(jù)了他的情感,現(xiàn)在,這一次,她毫不留情地攝取了他的靈魂。剎那間他有一種為她Si去的沖動,他為這沖動而感動,為這沖動的難以實現(xiàn)而遺憾,深重的遺憾抓撓著他。他不敢去看她,他按奈不住去看她,每一次她含笑的眼神都讓他覺得一種甜蜜,一種溫馨,一種讓他渾身sU麻的舒暢,但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她含笑的眼睛不僅對他而是對每一個人,甚至是對桌上的一把梳子,椅上的一件衣服都是那麼溫和,那麼親切時,他原來不為她的柔和平進而欣喜,他明白自己這是自私和妒嫉,他不愿這樣,這對她不公而且不恭,他可以舍棄Ai情也不愿對她有所苛求和不敬。他平靜地看著她和一個吹嗩吶的小夥子說話,聽他講他小時候跟父親學(xué)又不肯用心,直到現(xiàn)在還吹不象樣。布簾被掀開,那個叫田英的村里姑娘瑟瑟縮縮地往里探,看見她後眼睛一亮,笑著進來和她說話了。他此刻想起,應(yīng)該過去和她說話的,到此為止他幾乎還沒有和她說過一句完整的話,她和田英親熱地笑著,他能感受到她不時投過來的目光,但也許只是他自己一廂情愿的錯覺?,F(xiàn)在是沒有去和她說話的機會了,田英進來之前是有的,但那時他沒有想到。那麼他還在這里做什麼?這個問題急急地把他往外拽,他為自己找到等王慧蓉演完的藉口留下來,但他又覺得此刻離開會是一個恰當(dāng)?shù)氖請?,他已?jīng)感到很滿足了。他收拾起琴轉(zhuǎn)身走開,轉(zhuǎn)身的那一刻他看到她的目光,有不解,也許有不舍,甚至還有不悅,這更讓他感到滿足了。這不又是自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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