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個無事發(fā)生的夜晚之后,我也不再琢磨前情。我刻意回避和那幾位姑娘們重提舊事,連帶著刻意回避與她們見面。彭睿似乎和Tracy變得很要好,我打開手機常會翻到她倆的自拍,看來Tracy早不再屏蔽她。而我原本替彭睿感到的忿忿,也失掉了根基,顯得可笑。
攝影課一如既往令人頭疼,但又實在有趣。最近一個月上的是新聞紀實攝影,捻著胡子溜達著來去的任課老師名字復雜,人很老派,起初的兩周他只讓我們用手動調(diào)焦的135膠片相機實C。說就像學開車,掌握了手動檔的老爺車就不怵其他的。
我的技術欠佳,捻胡子總是瞟一眼就說我又“過曝”了,他還分情況指導問題,“這張快門速度要調(diào)高,你不僅過曝還失焦”,“這張光圈開太大,你看后面虛得……”。捻胡子崇尚平整勻質(zhì)的畫面,前景和背景都一目了然,事物——他更喜歡說事件——熨帖地鋪展在取景框界定的畫幅之內(nèi),并且泰然地顯現(xiàn)在恰當?shù)墓饩€下,以讓視線游刃有余地縱覽全局。捻胡子強調(diào)新聞紀實照片的“現(xiàn)場感”,要用影像還原當時當刻的氣氛,讓觀者跳過時空阻隔自行代入,而不是提醒他們錯過了現(xiàn)場,只能撿漏似的看別人的二手紀錄。
過曝到底有什么問題?我起先總暗自嘀咕,圖像已經(jīng)分明地擺在眼前,人是人樓是樓,有什么不可以。但久而久之,我愈發(fā)感到這種要求毫厘不差的觀看訓練簡直像在對我做出殘酷的人生提點:眼睛睜得過大光圈大、看的時間過緩快門慢,留在底片上的成像便會發(fā)亮泛白,像是直接沖刷出一幀幀褪sE的記憶,仿佛一場虛妄,得之已失。
凝神聚睛地呆望,在捻胡子看來,注定會和“現(xiàn)場感”失之交臂,而要義在于,須靈活地走動于各個視覺元素之間,平等地投入局部,傾情地參與整T,把觀看化成一種現(xiàn)場的行為舉動,讓相機捕獲更客觀全景的事件。
是的,“事件”。捻胡子的課讓我明白自己絕無從事新聞攝影的可能,也讓我意識到自己對事件的抗拒。在許多迫近的事面前,我早已習慣調(diào)頭站遠袖手旁觀。無論事件、事物,還是事情、事態(tài),于淡然涼薄的我來說大多無所謂好壞,我和自己的相貌保持距離,甚至也和自己的人生選擇保持距離,我從不曾費力地要求、爭取或反抗過什么,像一臺設定了自動巡航的車,一路不聞不問地駛在平直的大道上。這般行事順暢固然是一種幸運的恩賜,但更是出于我的刻意為之。我是遇事埋頭的一只鴕鳥,打退堂鼓的一把好手,沉默不語的一片鏡湖。
這些和我父母早逝的身世有關嗎?我也問過自己,可能吧。差不多十歲開始,我寄住到姑姑和姑夫家,堂姐叫馳長輩給同輩的我倆都起了馬字旁的名字,長我四歲,因為我的到來,馳姐一直和姑姑睡大床,我和姑夫夜里睡閣樓。出門時我們是個看起來標準的四口之家,回到b仄的小屋就切換成男nV生宿舍的模式,似乎在外面更堂堂正正,回家反倒是出遠門需要將就的特殊情況。
小時候我自認多余,盡可能少說話,覺得是自己造成了其他家庭局促的生活局面,像是往本無余量的小花盆再多栽入一株苗。但后來馳姐念書住去學校,僅過一年多姑父驟然暴病離世,剩我和姑姑一上一下地守在小屋,這番涉生觸Si的騰挪讓我驚覺有些草木就該密密匝匝地抱成團長成叢。
不過,分離總是在所難免,再后來我考學到現(xiàn)在這座城市,搬進了真正的男生宿舍,只姑姑獨自留下,眼見著她日益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