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身汗,他停下來脫掉件衣服,靠在木柴上喘口氣,抓一把雪塞進嘴里。雪地里一片沉寂,漫無邊際不針對任何事物,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針對,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時,這Si一樣的沉寂全都向他聚集而來,他聽著自己的呼x1,聽著血管里血流的聲音,覺得渺小不足以抵抗沉寂。然而沉寂不需要他的抵抗,沉寂只是包裹著他,圍困著他,只是讓他感受著被圍困,并不前來吞噬他和侵犯他,只是要讓他活的氣息和它們無關(guān)地存在著。困苦迷惘一樣地只是纏繞著他,并不要置他於Si地前來攻擊他,他也就無法反抗,無從抵御,他挽起繩子繼續(xù)走了。雪蓋不住這片土地的荒涼與凋僻,雪的遮蓋下這片土地愈顯得荒僻與貧瘠,這杳無人氣的景象讓他感到陌生與隔閡,他無法認(rèn)定自己將會屬?這里,然而他也沒有可以離開的途徑,可以前去的地方,過去無可思量,他似乎都不屬?他自己。也許他將在這種無法相屬的不適里終了一生,這看起來很龐大,但是根據(jù)度過以往歲月的經(jīng)驗來看,其實也輕而易舉。人生遠(yuǎn)沒有人所以為的那麼重大,輕易就可以荒廢過去,輕易就可以蒙混過去。這里確實沒有拒絕他,甚至要捆縛他,禁錮他。他想起大家熱火朝天砍樹的情景,他們瘋狂地修理家園,象對待敵人一樣地對待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和環(huán)境,象對待敵人一樣地對待所謂的階級敵人,象對待敵人一樣地對待自己之外的一切,這是主人嗎?他看到過村里的老婆婆是如何珍惜自己的破舊衣物,他感覺到她對於自己生活的認(rèn)真和重視,所以他們既不是主人,也不是熱Ai生活。當(dāng)然他們沒有自己的生活,他們肩負(fù)全人類的未來,他們激切地證實自己對於這一理想的作用和價值,然而在這種全人類的高度之下,任何個人都是毫無價值的,都是可以任意犧牲的,於是連被犧牲都成了一種價值,連被丟棄都成了一種榮耀。全人類的理想,這個理想是由哪些全人類商議確定的?什麼樣的全人類需要全人類去犧牲?如果需要犧牲的只是一部分人的話,誰應(yīng)當(dāng)是犧牲的那一部分,誰應(yīng)當(dāng)是享受的那一部分?父親都不能知道兒子在想些什麼,會做出些什麼,未來的人告訴過現(xiàn)在的人他們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嗎?如此荒謬的理想?yún)s是個實在的惡魔,它不僅犧牲了個人,還讓個人自己舍棄了自己,一個人一面欺騙一面麻木,一邊蒙混一邊荒廢。什麼時候,人們?nèi)绾文軌蛑匦掳l(fā)現(xiàn)自己,珍惜自己尊重自己以及和自己同樣的他人?他愿意去尊重他人,愿以自己來作他人的犧牲;即便他人也許不值得那樣去尊重,但他自己是更不值得去珍惜的:這同樣是個騙局,當(dāng)他犧牲掉自己之後,仍然會找到一個他人來替代他作為犧牲,沒有平等就沒有尊重,沒有公平犧牲沒有任何意義。他隱藏自己讓自己消失,無原則無主見地遷就他人,不過是以此來引起別人對他的重視,他以為自己不值得珍惜,其實是希望從他人得到自己,寬容,友善,感激,Ai,這一切都可以因施予他人而凸顯其所發(fā)自的我。他還在尋求自己而已,而這是種希望的跡象,他又是那麼鄙厭自己,所以他回避著這希望,讓這希望看起來是在糾纏著他,這無疑是一種妄想,他苦笑一下,杜翎何曾有過半點主動的接近和明確的意味?衣褶上積多起來的一塊雪掉落下去,抬眼望去渺渺茫茫與紛紛揚揚相互交融共同交織,一派肅穆而又紛繁的景象,有的時候因嚴(yán)酷而生疏離,有的時候因?qū)庫o而感和諧,有時候象未來,有時候象Ai情,而因為Ai情,未來可以不要了;因為Ai情,未來便有了。

        未來要從這雪地里走過去,這雪地的那一頭有Ai情,Ai情在他的想像中。他所想像的Ai情可以真實,可以堅強嗎?如果Ai情可以,如果Ai情需要,那麼他又如何真實,如何堅強呢?他認(rèn)為這并不難,因為他從來沒有真實過,從來沒有堅強過,所以他善於為了某些需要而做到……不,不再有需要,不再為了什麼需要而去做到!如果Ai情也會需要他去做出,那麼Ai情和革命理想有什麼不同?那天晚上梁立民講了他躲在田角的所見,他覺得Ai情輕易而脆弱,Ai情遠(yuǎn)不是想像中那樣唯一和特別,Ai情很隨意地就發(fā)生了,他想到和她的相遇就是個偶然,如果他們相Ai,這Ai情也是偶然的,隨意的,如果Ai情有所需要,需要作為,那麼這Ai情還值得期待和感動嗎?他已在種種需要之下活得長久,他已對那些需要失去了信心和興趣,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Ai情,而他仍然慣于從中得到需要來使自己有所做出。如果Ai情不需要什麼,突然之間,所有的需要都沒有意義,自己的一切作為也都沒有了價值。他樂於得出這樣的結(jié)果,沒有做出任何有價值的作為,這使他覺得多年來活得還算有點價值。但是怎樣會有這樣悖謬的邏輯?哀嘆一聲,沉陷已久他久已麻木,事實上他已知曉答案,他也知曉了自己是怎樣懦弱,沒有為自己的需要行為的能力。春天一如既往地來臨,村里的牛并沒有增多,可是田地里牛的叫聲多了。田地里人也多起來,他看見一個人抗著犁走過,覺得面熟又想不起是誰,許多熟悉的人和已經(jīng)淡忘的人在這時節(jié)都要重新認(rèn)識,每個人在這時節(jié)都有了新的面貌,新的模樣,新的姿態(tài)。他想起去年也是這個時候見過他,也是這樣挽著K管露出泥腿,夏天也見過他,秋天也見過他,不過他把對他的印象留在了最後見他的冬天,冬天時他佝僂著身子雙手籠在袖子里,現(xiàn)在他挺著腰板扛著犁JiNg神抖擻。他心中也一陣莫名抖擻,平靜下來時他想起了她,也許一直在想她只是才發(fā)現(xiàn)而已,她也在田里勞動嗎,她cHa秧的樣子利索嗎,她扯秧苗泥水浸了衣服嗎,她從苗田的軟泥里拔出腿來,泥W染不到的地方是怎樣的雪白?他心頭一陣悸動,可是,唉,她到底在做哪一樣呢?還是讓她隨著自己,自己到了哪里,她就在那里,這樣就好,這樣最好。可是Ai情并沒有來找他,并沒有來需要他什麼。沒有需要,他又覺得空蕩蕩的。

        後來梁立民跟他講了那天晚上他所見到的事情,他才知道他有怎樣的失落,而自己竟然因為他的冷淡艾怨。他沒有去安慰他,因為梁立民有可能不承認(rèn)自己的失落,如同他不會承認(rèn)自己的對那種事的好奇與向往,趕緊替田英擔(dān)憂來壓制這種窺竊心理。想到田英他真的擔(dān)憂起來,這將會是件大麻煩,Ga0不好會影響她一生,他感到焦躁起來,覺得陳康太過分了,“他到時候一走了之,這樣誘騙了人家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你怎麼知道是他誘騙而不是人家情愿的呢?”梁立民輕蔑地說,語氣神情讓人拿不準(zhǔn)他是針對誰,褚方平確定他是針對田英後,有些吃驚他對田英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陳康這樣做,和那些依仗權(quán)勢地位的人侮辱nV知青一樣卑鄙,甚至更卑鄙,那些人還只是侮辱了別人身T,他是連人家感情都欺騙了?!薄澳闱槲以傅氖虑?,有什麼欺騙不欺騙的,又不是小孩子?!薄疤镉⒑退灰粯?,田英單純善良,她把別人也看得簡單?!薄八赃€是不要單純,不要善良?”“我的意思是人與人總是有些差異的,這種差異就是欺騙的條件,并不是說善良好還是不好。”“田英是太善良了吧,是把陳康當(dāng)個好人了吧,結(jié)果就吃虧了吧?所以還是太善良了要不得。不過這姑娘倒不一定是善良,我覺得她根本就沒考慮什麼往後的事,可能連和他結(jié)婚的事都沒考慮到,就是頭腦簡單,傻而已?!瘪曳狡较胂牒吞镉⒂邢薜慕佑|,覺得梁立民看得更準(zhǔn)確,自己反倒是想得多余了。梁立民以後常和他談一些問題,如這次一樣他也并不表示認(rèn)同。春天繼續(xù)來臨著,每天早上廣播喇叭引領(lǐng)人們開始這一天,播放著種種JiNg神指示如同人們沒有頭腦一樣。梁立民在一次刷牙的時候突然頓住了,“你聽?!彼f,褚方平凝神細(xì)聽,沒聽到什麼?!澳懵牐瑥V播里講的頭頭是道,可是又總不對勁,今天說的跟昨天說的不一樣,今年說的跟去年說的不一樣?!瘪曳狡缴僮屪约喝ヂ?,他倒是能夠理解內(nèi)容的善變,他不明白的是同一個人是怎麼能以同樣激昂的語調(diào)今天頌揚一個人明天又打倒這個人的。雖不見其人,當(dāng)眾廣播也算是大庭廣眾之下吧,他聽得一陣陣r0U麻,天冷了一個冬季,這個冬季都沒有條件好好洗個澡,希望夏天早早到來可以跳進池塘?xí)晨炝芾煲环??!澳憧梢员尺^身去,雖然還是聽得到,但至少表現(xiàn)了你的態(tài)度?!倍毫⒚裾f:“有個P用?!?br>
        春天繼續(xù)來臨著,這個過程令人欣喜而矜持,人們渴望多褪掉一件衣服,仿佛隨著身T上束縛的減少心里也會少些阻隔與妨礙,而天氣還在反復(fù),也可能這并沒有作用。木材場領(lǐng)導(dǎo)來傳達JiNg神與指示,重申JiNg神與指示,感慨了一番曾經(jīng)熱火朝天的木材場與如今的對b後,“不過沒有關(guān)系,時代不一樣了,黨的工作重點也有所轉(zhuǎn)移,以前呢我們是為加快建設(shè)貢獻木材,現(xiàn)在呢我們要植樹造林,……江山萬年長。”重要的是一段時間後,“木材場就撤銷了,你們就近安cHa到生產(chǎn)隊參加生產(chǎn)勞動。當(dāng)然,有植樹任務(wù)的時候你們還是要優(yōu)先完成植樹任務(wù)的……”這不能欺瞞大家的身份由工人向農(nóng)民的轉(zhuǎn)變,只不過這個時候,剩下的這些人沒什麼可計較的了,能夠離開的人不稀罕在這里做工人,留下來的做農(nóng)民與做工人并沒有差別,至少他們一時間還沒有意識到這差別。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及時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文藝演出呢還是照例要舉行,往年咱們兵強馬壯人才輩出,一個木材場組織一場演出,把公社里的知青都b下去了。今年咱們雖然是跟他們聯(lián)合Ga0,但還是可以b的嘛,咱們雖然只剩下這麼幾個人,那也是木材場的知青……不能給木材場的名頭抹黑!”往年木材場不少表現(xiàn)優(yōu)異的青年,他們相互也會妒嫉隔閡,但每逢演出整T的氣氛是熱烈歡悅的。這次領(lǐng)導(dǎo)過來都沒有往常會場的場面,就在鋸木房里給大家講了一下,看到大家的反應(yīng)并不熱烈,自然要鼓勵動員一番。這總歸是件令人愉悅的事,而且暫時可以不用去面對身份轉(zhuǎn)變的苦惱,大家還是心情明朗起來。褚方平明白所謂植樹只是托辭,不能繼續(xù)產(chǎn)生利益的木材場和他們一起被放棄了,他們善於忘記,偶然想起時會為山上掩埋的同伴感到惋惜,其實留有這樣的耳目心念不過是聽聞知識這樣的被棄,倒不如通通被葬送掉來得徹底乾脆,然而那樣的徹底卻是不可求取的,他只好心懷不甘地知識這一切,他甚至T諒領(lǐng)導(dǎo)怎麼能夠不這樣冠冕之辭一番。梁立民倒是疑問了幾句,被領(lǐng)導(dǎo)輕松地?fù)趸?,道理不由他們掌控也就不由他們言講。也許梁立民也根本不在乎了,只是習(xí)慣X地不滿而已。褚方平練琴的時候他奇怪他怎麼不回城,怎麼不離開,原來他們不只是被放棄了,還不知道被什麼放棄。因為這樣的處境看起來和領(lǐng)導(dǎo),和政府都沒有關(guān)系,都是他們自己沒有辦法和能力找到別的出路。領(lǐng)導(dǎo)臨走再次重申了JiNg神與指示,大家有些出乎意料,而後又覺得在情理之中。這是個什麼情理呢?這顯然不合乎他們的情理,只不過沒有人再作這樣的追問。

        許多事情,都欠缺這樣的追問,應(yīng)當(dāng)追問的人在被剝奪了追問的權(quán)利後,漸漸沒有了這樣追問的意識。偶爾有蜜蜂縈繞,這讓褚方平心情煩亂不堪,他幾乎還是個門外漢,這與他這些年來疏於練習(xí)有關(guān),他可以將此歸咎於生活的窘迫與不穩(wěn)定,但無論什麼原因都不能改變他技藝的生疏與拙劣,越拉不好他越是煩躁地亂拉一氣。他想起小學(xué)時候第一次演出,他現(xiàn)在還覺得那時候技巧和情緒都足夠嫺熟和投入,他現(xiàn)在幾乎還處在那時候的狀態(tài),沒有長進而且少了真摯與希望,到了這個年齡他不可能再有突破。那麼好的年華他都荒廢掉,對那麼荒唐的作為都沒有多作一個追問,也許他倒是追問了,但以那樣的年齡和智識他甚至問不到關(guān)鍵點上更不要說得出什麼解答了。他沒有人可以去惱恨,惱恨自己毫無用處,惱恨本身就毫無用處,他把琴擱到一邊在草地上躺下來。梁立民聚JiNg會神地盯著一只蜜蜂在一朵花上停住了,突然伸手捏住蜜蜂的翅膀,然後把它裝進小藥瓶里?!巴寐牭陌?,怎麼不拉了?”他問,褚方平聽見更加郁悶,他僅僅只是相對不會拉的人來說會拉而已,然而惱恨毫無用處,他讓自己靜下心來繼續(xù)練習(xí)。之前他也積極認(rèn)真地準(zhǔn)備和排練,有一次他記了一段樣板戲的譜編成小提琴演奏,社員們沒有聽過小提琴的樣板戲,不同的表演方式也許會討人喜歡,他還期望能和忠字舞樣板戲一樣成為一個重點節(jié)目。演奏結(jié)束他也到臺下觀看別的演出,或者偶爾參與有關(guān)文藝演出的談?wù)?,他發(fā)現(xiàn)沒有人注意什麼小提琴,人們b較誰跳得高,誰唱得響。但這并不妨礙他要參加演出,幾乎每次演出他都要演奏,演奏完就過去了,漸漸他也習(xí)慣了,明白了自己只是用來充數(shù)的。所以後來他就不必為了社員農(nóng)民演奏了,他弄到些歌譜和曲譜,挑自己喜歡的練練。這增添了他練習(xí)的興趣和學(xué)習(xí)的熱情,他不喜歡知青中流行的那些歌,一些外國歌曲倒是挺好聽可惜離他們太遙遠(yuǎn),那樣的Ai情離他們很遙遠(yuǎn),反法西斯也離他們很遙遠(yuǎn),戰(zhàn)爭時是幸福的,因為他們在沒有戰(zhàn)爭時也沒有自由和幸福,而戰(zhàn)爭時至少能作一種爭取。要怎樣表現(xiàn)這種不戰(zhàn)斗也不自由的苦悶?zāi)??這種苦悶不值得表現(xiàn),這不是失戀和失敗的苦悶而是不得作出努力和爭取的苦悶,為弱者不當(dāng)再懦弱,表現(xiàn)和展示懦弱則是可恥。記憶中父親當(dāng)年寫的幾首曲子都是很好的,可惜他一句都不記得了。而他曾認(rèn)真地唱過一遍的,之後面對扯得亂七八糟的一地樂譜,他似曾動過心思撿起來重新粘好,但他沒有,這些往事帶給他的不僅是懊悔,更是一種痛苦的折磨,他曾一度享受這種折磨,到後來,他覺得如果做不出補救他也沒有受這樣折磨的資格。他當(dāng)然無法補救,他甚至想不出補救的措施。他也不輕易去回憶那一段往事,每每都是不經(jīng)意一閃而過,閃過時他便以別的事g擾自己。他b剛才沉靜了些,區(qū)位間的協(xié)調(diào)與配合似乎有些起sE,時間不早了他本想回去了,但是又不想停下來。他微微閉上眼睛,往事,幸福,聽眾,和一些莫名之事,那些事有什麼值得追問的?

        他練琴的時間和地點都是遇見過她的時間地點,所以他很不樂意梁立民跟他一起來,幾天之後他習(xí)慣了她不出現(xiàn)也相信了她不會出現(xiàn),這時候王學(xué)兵也想跟著來,他們是想逃避做晚飯生火洗菜刷鍋,姚萍也說想去聽聽,李敏就說既然都喜歡聽乾脆別出去了,就在場里排練。他本已不抱見到她的希望,但說到不再去了他又覺得也許恰好他不去她就來了,而且他更喜歡在田野間人跡少的地方拉琴的氣氛。他每天所見的景象都不一樣,然而風(fēng)的氣息,晚霞的顏sE都似乎沒有改變,這應(yīng)當(dāng)是些快樂的時刻,有時候天sEY暗,他們并不急於回去,找到就近的草垛那里坐下來或爬上去,等待雨的降臨。當(dāng)天氣晴朗時他們在外面盡情盤桓,直到太yAn落下,回去時發(fā)現(xiàn)時間較於昨天晚了很多:原來時間還是在改變的?;厝r看到屋子里冒出GUGU濃煙,他們沒有在食堂的大灶做飯,費時費工也費柴禾,於是請隊里的瓦匠打了個小灶,沒有伸出屋頂?shù)臒焽杷悦看巫鲲垥r滿滿的煙在屋子上空盤旋。從沒有煙囪的屋子里冒出來的煙也算得是炊煙,看起來讓人感到生活的氣息和樂趣。然而走近了看到姚萍站在門口咳嗽流淚,看見他們了抱怨說柴都Sh了不好燒,他們也不管就知道吃。走進去李敏在灶前熏得兩眼通紅,“你們還知道回來啊,還想吃飯啊……”王慧蓉去鋸木房里找看還有沒有點乾柴。梁立民想起來,說你們等著就跑出去,一會兒扛一捆乾草回來,大家一起把飯做好了。人少以後明爭暗斗g心斗角的事都少了,幾個人無論個X如何都在相處中和睦起來,親密起來,褚方平和大家一起吃著飯談笑著,隱隱不悅地想到這樣的和睦夥伴來得無奈,這樣的樂趣生活其實過得艱辛,這些念頭讓他覺得掃興,而他又無法回避這樣的事實。

        這天清晨喇叭還沒響,他被一陣叫嚷聲吵醒,醒來之後起床之前是最舒坦的時刻,他伸展一下腿腳JiNg神抖擻地挺立著,這時候居然想起了她,立刻覺得顏面掃地?zé)o地自容,正要想一件要緊的事情來催促自己早點起床,外面吵鬧的內(nèi)容x1引了他,原來是隊里的保紅罵他們偷了他的稻草,聽到這些他沒有了起床的情緒,拿被子蒙上頭想再睡一會兒,或者,想想她,他藏起自己身上尷尬的部分不讓這種對她的想念沾上一點不純凈,但是還沒有想出什麼頭緒他就覺得氣悶了。耳邊仍然能聽見外面的聲音,他露出頭看看對面梁立民,他用被子捂著耳朵鼻子眼睛露在外面?zhèn)饶樚芍礃幼舆€打算再睡一覺。門外李敏在喊了,“他什麼事情啊,是不是你們?nèi)堑陌。悄銈兙统鋈€人,別讓他沖著一大幫子人嚷嚷。梁立民,是你昨天拿他的草了吧?”褚方平看看梁立民充耳不聞的樣子,沒辦法穿上衣服起床了。打開門李敏愣了一下,她還沒洗臉梳頭,頭發(fā)自然隨意地披下來楚楚動人,然而她趕緊低頭轉(zhuǎn)身伸手?jǐn)n起頭發(fā)來,“你們自己去應(yīng)付,整天不g活凈在惹事?!瘪曳狡綇乃齽偛琶髁翜R厲的眼神突然柔和下來的迷惑中回過神來,走出去打開大門想著怎麼應(yīng)付。他聽見保紅說他們把他的稻草垛都給扯平了,因為氣憤聲音都哆嗦著,他有些惡作劇地回身拿了牙刷杯子,走到門外面邊刷牙邊看著他。保紅見有人出來以為會應(yīng)答他的,誰知道來人不理他,他繼續(xù)叫嚷了幾句,停下來走近些,“小褚,洗口吶?!瘪曳狡讲铧c一口噴出來,也不好不理人了,漱了口說什麼事啊,大清早的。保紅又?jǐn)?shù)落一遍,“草垛被扯平了,不曉得偷了好多去了,這是我一家子的燒柴,你們這麼Ga0就跟砸人家鍋一樣,要遭雷打的?!瘪曳狡铰犃酸峄诔鰜砹?,他不想對他惡語相向,也沒有耐心跟他講理賠不是,這時候梁立民出來了,“什麼偷啊,我就拿了一捆,扔到地上的些那是外面那些Sh的。我們知青用你一捆稻草怎麼啦,我們給你挑秧呢,挑泥呢……”看到有人來搭喳了褚方平倒了水要進去,冷不防保紅沖上來拉住他,他反感地一甩胳膊,轉(zhuǎn)臉看到他激動的眼睛里淚花糊著血絲,頓時後悔甩胳膊太用力了,太粗暴了??墒撬譀]法平心靜氣地和他說話,保紅已經(jīng)放開他了,他便走了。迎面幾個nV生出來了,“保紅叔,我們平時不燒稻草的,去年,前年,我們不要的稻草都給你家了,現(xiàn)在用你一捆你就這樣???”“就是,我們還幫你媳婦子一起捆呢,你都忘了?一點都不記得我們幫你的好了?”保紅招架不住了,嘴里嘟囔著“那也不應(yīng)該扯得一滿地”悻悻地走了。幾個人邊洗漱邊討論這次的教訓(xùn),說不能和農(nóng)民走得太近不能對他們太大方,他們占便宜得好處時理直氣壯理所應(yīng)當(dāng),吃點虧就象天塌下來一樣,當(dāng)然梁立民也不對,沒打招呼就從人家那里拿,還弄得滿地都是,梁立民申辯說跟他打了招呼那還拿得到,就聽見一串哭哭啼啼的聲音,大家站到臺階上一看,不遠(yuǎn)處保紅的nV人披頭散發(fā)一副受盡欺負(fù)的樣子來了,不由得心里一沉,這一捆草的麻煩還沒完沒了了。

        不Y不晴了幾天,雨連續(xù)地來了,先是羞羞答答地下,在半大的葉片上點綴著,在池塘里暈染著,一陣春來的清新又一陣未盡的寒冷,繼而纏纏綿綿地下,在天上,在地上,在遠(yuǎn)處,在近處之間拉拉扯扯牽牽絆絆,後來沒完沒了地下,屋檐上滴滴答答不緊不慢地滴溜著,褚方平站在門前,從口袋里掏出的紙都是cHa0乎乎的,上面的筆跡有些暈散了,不過沒關(guān)系,他都記住了,他想扔掉了,然而又想也許有一天他會想不起來,於是仍然把它折迭起來放進更里一層的口袋里。天上沒有一朵云,也可以是天空被云鋪滿了,從那里落下許多雨,象透明的絲綢被微微的也許沒有的風(fēng)拂動,一動之下顯露出細(xì)密的雨絲來,世界都仿佛浸在水中,隨著水DaNYAn搖曳。遠(yuǎn)處偶爾有個披蓑衣的人如同被水浸淡了的墨點,褚方平設(shè)想自己就是他,邁動著腿腳踩進泥里,柔軟冰冷的泥從腳趾縫里擠上來。將臉埋在斗笠下,將手藏在蓑衣里,會感到溫暖與適宜,褚方平也將自己躲避到屋檐下雨沫飛不到的地方,邁出一步就是雨,身後是溫暖適宜的屋子,身後不僅只有隱隱的溫暖和適宜,還應(yīng)有一種淡淡的親切,然而這種親切似乎只是一種想像,一旦有人說話這種親切感就消散了。陳康在抱怨天氣,抱怨這地方,咒駡耕種,咒駡勞動和一切。他轉(zhuǎn)身進屋去,看見姚萍沖他笑了笑。她對一切都毫不在意,對一切都饒有興致,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陳康在抱怨什麼,像是對他的抱怨報以贊同的微笑,她用木棍撥弄著燃燒的木柴。李敏終於忍不住了:“那你想怎麼樣?”陳康抱怨了很久都沒人理他,突然有人問他一句他愣了一下,“我就是不痛快,就想發(fā)發(fā)牢SaO,你很痛快嗎,我就不信……”“那自然,你不是要回城了嗎,我自然沒你痛快。”“是啊,那要不你跟我結(jié)婚,我把你帶回城……”“滾!”“嗤!當(dāng)我真看上你啊,誰知道——”“吵什麼,媽的雨下得夠煩的,能不能清靜點?”梁立民喝道,陳康仍然嘀咕:“就你煩,誰不煩???”“你說什麼?”梁立民表情厲害起來,陳康不搭腔了。王學(xué)兵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似乎有點失望。外面雨淅淅瀝瀝下著,屋里火劈劈啪啪燒著,大家沉默一陣子,姚萍說褚方平,你拉支曲子聽聽吧。他不想拉,他潛意識里覺得音樂不是這麼隨便的,然而事實上他的演奏都是很隨便的,隨便到不僅與音樂無關(guān),當(dāng)他為革命和革命群眾演奏時,也與革命和革命群眾無關(guān),他只是保留了一把琴而已,當(dāng)琴被演奏時那只是一串聲音而已。梁立民說,“你拉一段吧,就當(dāng)是到外面練琴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薄熬褪?,與其閑著吵嘴,不如把節(jié)目都拿出來演演,就當(dāng)是排練嘛。”朱紅軍也說,他常常過來,藉口生產(chǎn)生活種種瑣碎事務(wù),來了就呆上好一會兒,走的時候通常找?guī)讐K木板幾根木柴帶回去。王慧蓉說:“演什麼呀,我餓著呢,唱不起勁。”這句話說出了大家都有的感受,又是一陣沉默。

        褚方平想著最近時常縈繞在自己意想中的一段旋律,拿過琴來,小心翼翼地拉起了《圣母悼歌》。他以前學(xué)琴的時候沒有拉過這支曲子,只聽父親拉過幾次,隨著他這段時間練琴的熱情涌現(xiàn),他越來越多地想起曾經(jīng)練過的聽過的樂曲,也就想起從前,想起父親,想起父親嫺熟的手,慈Ai的手……他只記得前面幾節(jié),并且記不準(zhǔn)確,總是不如記憶中的那樣有感染力,父親的手,這樣運弓,但是後面他實在想不起來了,便又從頭拉了一遍,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重點原來不是哀悼,而是一種,憐惜,Ai,一種博大的悲天憫人的情懷。他不敢妄自猜測作曲家的意圖,這樣做也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他所理解的最好的哀悼就是對這份悲憫之情的感念。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這是可以感染和融化掉人的情懷,他讓自己渺小和微不足道,讓自己在圣母的Ai與憐惜中沉浸下去,消失掉,然而圣母似乎并不要這樣,當(dāng)他墜落時,他覺察到托起他的手,當(dāng)他迷茫時他看到指引他的手,原來她是在人身邊的,她神圣不是因為高高在上的尊貴,不是因為強有力的權(quán)威,她神圣是因為對人的Ai,憐惜,悲而憫,人需要的是這樣的Ai而不是仇恨。仇恨,階級,敵人,斗爭,這一切顯得何等幼稚和低劣,然而領(lǐng)袖教導(dǎo)人民仇恨,號召人民斗爭,又是什麼樣的人民,擁戴這樣的領(lǐng)袖?一種悲憤之情油然而生難以抑制,他真切地感受到孤單薄弱,感覺到無能為力,他惱恨自己,惱恨“人民”,惱恨身邊這些做“人民”的人們,當(dāng)他恨時他覺不到Ai了,他沒有再感受到那雙手,他的手激動起來,悲憤起來,終於這種悲憤使他感到難以支持,他停了下來,他不愿意被人看出心思,不愿意讓人感到他的投入不愿意讓人感到他的感動,他繼續(xù)拉了一段有力的,狂躁的,無意義的結(jié)束。聽到的人們沉靜片刻,李敏帶頭鼓起掌來,大家也都拍拍手,褚方平微微笑了笑,怎麼可能有人覺察到他的感動呢?朱紅軍問他拉的是什麼曲子,他回答說是——無產(chǎn)階級大翻身,姚萍說這音樂真是了不起,這麼好聽這麼動人,是誰作的曲,他回答說是意大利的革命家寫的。然後朱紅軍表示:“這個很好,藝術(shù)的形式豐富多彩,跟我們平時聽到的很不一樣,但是同樣能讓人感受到革命的鼓舞,特別是最後那段有力量的昇華……”他b他們年長幾歲,慣於給他們一些經(jīng)驗和告誡,當(dāng)上隊里的文書後這種癖X上升為對自己領(lǐng)導(dǎo)地位的顯現(xiàn)。褚方平一陣厭煩,這種結(jié)論式的談?wù)撟屵@本就殘缺的音樂僅有的魅力蕩然無存,政治的,權(quán)力的,地位的東西無論詆毀或吹捧都是在毀壞文藝,因為它們的根基就不純凈,自身更滿是W濁。姚萍說話時他感到她是真的被打動了,他想到音樂動人是音樂本身動人,因為她并不了解音樂的主題或作曲家的意圖,音樂的魅力應(yīng)該就在於此,他重新看看姚萍,她似乎對朱紅軍的話不以為意;他看看其他幾個人,王學(xué)兵,王慧蓉,梁立民,大家都表情平靜和琴聲剛停下來時沒有太多變化,也許還在琴聲的余韻中,也許根本就沒有進入琴聲中,這種沉靜只是多少和音樂有關(guān)。

        那段時間因為勤於練琴,更因為他在試圖為自己拉琴,他對音樂似乎有所省悟,《圣母悼歌》殘損的重現(xiàn),重現(xiàn)了一種殘損的記憶,或者想像。那天在場的人和許多人都久已不曾在現(xiàn)實中聽到音樂,這是被遺忘的聲音,這是被埋葬的聲音,這是被藏匿的聲音,這就是美好的聲音,和Ai,感激,寬容,道德,良心,知識,人,還有每個人自己都有關(guān)的聲音,這一切都離開他們長久而遙遠(yuǎn)了,如同童年一樣有過又什麼都沒有了,如同歲月一樣過去了便是無法回返的遺憾。有時候看到太yAn升起,看到這似曾相識但卻截然不同的yAn光驅(qū)散山腳下的霧靄和村莊上的青煙,褚方平的心情會如同yAn光一樣時而淡薄時而熾烈地痛楚,時光不再,青春已逝,種種描述如同煙霧一樣微薄不足以表達心之足跡,他想這是無法描述的,無法與人知的,除非那個人也一樣有這種痛楚,那麼哪個人沒有呢?那麼哪個人有失去音樂,失去美好心念意愿智識感知的痛楚呢?也許人們沒有失去,因為沒有怎麼能失去?也許人們沒有失去,因為人們一直有,當(dāng)?shù)玫近c什麼,吃到點什麼,都是一種美好。有她嗎?有她,但不是他有她,所以他無法失去她,她就是美好,他知道有她但離他長久而遙遠(yuǎn),漸漸見不到她了,他安靜了下來。Y雨的間隙太yAn出來了,莊稼和植物仿佛是就著這點yAn光突然生長到這樣,如果能有時間他想在一旁看著一株秧苗是怎樣生長的。成長起來的莊稼也是一種美好,人們不應(yīng)該強為失去而痛苦。傍晚時候他仍然到田間練琴,他淡忘了她,也淡忘了音樂,只是在心里存著偶然再遇見她的心愿,和想像一些音樂的美。這些美因為被藏匿和埋葬,就似乎真的沒有一樣,但是人雖然不記得自己幼年的情景,確是從幼年成長起來的;人不記得自己幼年的情景,但是人不是背棄了自己的幼年,而是b幼年更強壯,更有長進。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回返到過去以往,他感到痛楚是因為沒有長進,沒有成長,沒有T驗到生命應(yīng)有的T驗,他渴望眼看著秧苗的生長,T驗?zāi)钦鎸嵉纳L過程。

        田里已經(jīng)cHa滿了秧苗,似乎在和他捉迷藏,當(dāng)他守候著留心觀察的時候它們一動不動,它們都悄悄地拔高苗頭。下雨的時候他們幾個知青都閑著,生產(chǎn)隊還管不了他們,木材場又沒人管他們了,只偶爾到田里去應(yīng)付一下。農(nóng)民都戴著草帽和斗笠,披著油布和蓑衣,在雨中不懈怠地勞動。雨滴到斗笠上和塑料布上的聲音是有差別的,他一邊在泥水里慢吞吞地淌著一邊想著把這些聲音分出調(diào)和音階,當(dāng)他聽見有人在咒駡蠢nV人連秧都cHa不直的時候感到羞愧和歉意,但是執(zhí)迷於自己喜歡而不傷害別人的事難道有錯嗎?不過他在執(zhí)迷的時候確實沒有好好勞動,無論對別人有沒有影響他自己是於心有愧的。但這本不是他該做的,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和農(nóng)民一樣無論大小輕重參加一切生產(chǎn)勞動,這段過渡時期將是他們難得的最後的清閑,怎麼就聽從了朱紅軍的慫恿來了呢?他們還是不記工分的,朱紅軍卻可以因動員了知青受到隊里的褒獎。他看看那位挨駡的婦nV但不是關(guān)心她,而是希望得到一些事情是和自己無關(guān)的證明,那位婦nV彎著腰低著頭,雨水穿透了草帽在她臉上流淌著,從鼻尖和下巴滴落下來,雨水滴在田里濺到她的臉上,濺到她的手上,她的手分開一撥秧苗cHa進水田里,他沒有看到什麼是和他無關(guān)的。他拆開一把秧苗到離那位婦nV遠(yuǎn)一點的地方cHa起來,他不想顯得是想幫她,他沒什麼可幫她的,不能憑空得人感激。這本不是他該做的,他本也沒什麼該做的。隊里沒有給他們安排繁重的任務(wù),只叫他們把挑秧的人甩到田里的秧苗分散均勻,這其實是可做可不做的,cHa秧的人會自己去拿,隔幾步路的正好可以直一直快要直不起來的腰身走一下,甩秧的人也會盡量分勻,天晴的時候他們會故意把秧甩到人身上,甩到cHa秧婦nV的PGU上,一般被這樣耍弄的都是不會真為此生氣的好X子的婦nV,她們半嗔半笑地罵幾句,惹大家一場笑鬧。不一會兒雨水Sh透了後腦沿著臉頰流到鼻尖上,流到眼睛里,他使勁眨眨眼,睜開時卻似乎更深流進眼眶里了,他抬起手看到手上都是泥和W水,他用胳膊彎擦了一下感覺好點了。cHa秧b較輕松,把秧苗分得恰好了cHa進柔軟的泥里就好了,他估算著這樣的速度能不能夠趕上身後的那個人,覺得腿有些撐不住了,有人看見了,說這不是你g的活,“你沒g過,受不了的,一般男人都不栽秧,男人個高,腰g得低,bnV人累。”他站起身說了幾句話感覺沒事了,“不要緊,慢慢習(xí)慣了就好了,g什麼不累人啊?!膘妒抢^續(xù)cHa,但這還是剛開始,到後來他腿都有些打顫,直想坐進水里去。他還y撐著,因為自己說過不要緊,不好意思停下來。再到後來,他顧不上別人笑話奚落,走到田埂上坐下來。旁邊田里一個婦nV離他很近,跟他說不要把腰累壞了,另有人說他又沒結(jié)婚,怎麼會累,說得近處聽見的人都笑,他不明白累不累和結(jié)不結(jié)婚有什麼關(guān)系,只看大家都笑也跟著笑了笑。休息了一會兒覺得腰腿上都是力量,他想是沒有適應(yīng)吧,就又回到田里?!澳氵€要栽?。俊庇腥丝匆娏藛査?,他仍然說沒關(guān)系,適應(yīng)了就好了。但是第二天,他的腰和腿幾乎都不能彎曲,走路都盡量直著腿,即便這樣腳落地時都會震得腿疼,他才真正知道了那些nV人有多麼辛苦。

        他決定不再期望著遇見她了。他都不知道她是誰,從哪里來,在什麼地方,能夠有幾次偶遇讓他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就足夠了。他僵y著腿盡量減小動作的幅度,看到梁立民挑水回來苦笑了一下。幾個人在一起生活,雜務(wù)事原本誰有空誰做的好就誰多做,b如做飯是王慧蓉做得好吃,李敏和姚萍就多打下手洗菜添柴,他們幾個男的當(dāng)然就多做粗重活。他發(fā)現(xiàn)水缸淺了就去挑滿,近來他不太留意,這天姚萍跟他們說水快沒了,王學(xué)兵說最近他才挑過水,又不是應(yīng)該他一個人做的,擺出一副絕不肯去的樣子。他感到很吃驚,覺得如一家人一樣的怎麼會計較起這種事?陳康一早就不見人了,梁立民少不得和王學(xué)兵爭執(zhí)幾句。他不想?yún)⑴c擴大這番爭執(zhí),如果真的規(guī)定一人一次的話就太沒人情味了,最好的解決方式是他一言不發(fā)去把水缸挑滿,可他腰腿酸疼得厲害實在沒法去挑,直到李敏過來喝斥他們并且套上了水桶要自己去挑,梁立民才搶過來去了。這事情不值得計較也不應(yīng)該計較,這只是小事情他腰腿好了以後可以多挑幾次,年輕人有的是JiNg力絕不至於挑機桶水被累著,他奇怪怎麼會有人計較這樣的事,難道寧可自己不吃不用水也不讓大家得到便宜嗎?這是損人而不利己的事情,想到這點他就想通了,這些年來損人不利己的事多了,應(yīng)該習(xí)慣了。至於大家在一起的親密關(guān)系,多少是因為人少以後的不得已,村里有的是為分家反目翻臉的親兄弟,他不想計較可是身邊有這樣計較的人,他不想愚昧可是身邊多這樣愚昧的人,他不僅要多付出還要多寬容,他能做到多好?雨在被習(xí)慣之後,不再冰涼,不再令人感到寂寥惆悵,嶄新簇亮的新綠讓人看到心里一陣陣發(fā)慌的欣喜,雨也不是一直下,有時候會有半天,一天,或幾天的間隙,這間隙里露出太yAn也同樣令人欣喜,王學(xué)兵不顧氣候與季節(jié),見到太yAn出來就當(dāng)是夏天一樣脫掉夾衣只穿單衫,人們也樂於見到這樣暖和的信息,而其實呢,因為時不時地一陣Y天一場雨,春天來臨的過程顯得很漫長。當(dāng)田間路上的小夥子穿著單薄了,一個不見太yAn的早上又Y冷Y冷地讓他們不得不又多穿上一件。褚方平懶得脫了穿穿了脫,所以一直穿著件外套在身上的。一天中午梁立民拍了他一下,說穿這麼多熱不熱,他身上一驚都跳起來,一陣酸痛疼得他都沒力氣站直了,但這種sU軟的滋味g得太心里癢癢地,於是他叫梁立民再拍拍他,梁立民在他腰上腿上拍打了一番,頓時感覺就舒展好多了,下午又給他拿捏了一陣子,居然就能伸展自如了。可惜沒早點想到按摩筋骨是很管用的,白白疼了好幾天,而且要“寬容”王學(xué)兵陳康為砍一個樹根在那里彼此推諉磨蹭。寬容不是那麼容易的,他可以多g些活但是他無法不計較自己和計較這些小事的人在一起,這樣一來他也是個計較的人了,他竭力使自己不去想這些事,然而看到他們那幅一點不肯吃虧的樣子,時時算計著的樣子,他就難以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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