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并沒有使他輕松。對於離開時自私心的自責驅散了他所有的滿足,他感到空蕩蕩的,一種沉甸甸的空蕩蕩。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是哪個隊的,他猜測她是回鄉(xiāng)知青,但她普通話說的那麼好不像是本地人,他猜測她是來這里串門的別處知青點的知青,但別處的知青怎麼能在這里做報幕員呢?他知道這些猜測都是沒有意義的,然而在得知她的更多信息之前這種猜測於他也是一種和她接近的方法。得知一些她的信息并不難,那天在後臺王慧蓉都和她說過話,她肯定會知道她叫什麼在哪里,他只要向王慧蓉詢問,然而他又不肯去作人為的和她的接近。他不肯通過別人得知她的信息有自尊也有自卑,他怕人笑話,他又沒有別的辦法,他時常留意王慧蓉試圖不用開口問就能知道些什麼,當王慧蓉在近前了他又故意避開一些怕自己會在說話中問起她。他心里亂糟糟地容不下想像容不得思念,他開始茶飯不思以至於坐立不安,下一場雨來時,他病倒了。這便是相思病嗎?他覺得很幸運,他聽著外面的雨聲,聲音不大,輕柔但是連綿不絕,他知道那雨是一副什麼樣子。場里又接到一項任務,要趕出一批木材供給城市建設,需求量不大,下雨了他們就沒有去山上砍伐而去鋸木房把木材鋸出來。這樣不需要太多人,nV知青都留在屋里守著雨,照顧褚方平,雨小了的時候去田里看一下,然後就是把飯菜做可口一點。陳康說男的都去只留下nV孩子們不放心,再說褚方平有什麼事她們也不方便,他建議他也留在宿舍里照顧病人。“我沒事,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他不希望自己受到特別的待遇。鋸木材的勞動強度并不大,而且這次的量不多,這可憐的逃避并不能得到多少好處,他不愿自己成為顯示出別人可憐的原因。他站起來渾身皮r0U一陣疼痛,他伸手m0了一下身子向確定是哪里疼痛,是一種什麼樣的疼痛,梁立民把他推倒下去了:“站都站不穩(wěn)你去g什麼?”他沒有站不穩(wěn),梁立民不推他是不會倒下的,不過倒下來後他確實覺得躺著舒服些?!澳阆氪艟痛糁??!绷毫⒚駥﹃惪嫡f,語氣清淡有著不屑,陳康囁嚅著,但還是留了下來。褚方平覺得陣陣難受,他把被子盡量拉緊,但這并沒有使他舒服一點,他并沒有覺得冷,他覺得疲乏無力,他這一天也沒有做什麼,早上起來到林子里去了一趟,下雨時就和大家一起回來了,他想要能夠睡著的話就會好受一點,可是他上午回來就躺下來,現(xiàn)在毫無睡意。怎樣才能緩解這渾身的難受呢?想她!每一次想到她時他確實能感到一陣舒適,一種欣慰,想到她b想她更令他激動,因為想她的時候常常不知所以,而想到她時她是乍然出現(xiàn)的,如同在田間遇到她,如同那幾次意外的相遇,她的目光直進入他的心靈深處令他渾身顫抖,她的神情優(yōu)雅而不矜持,她的目光犀利而又柔情似水,她的氣質能夠感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他想服悅她的人一定很多,那麼,但是,喜Ai她,Ai戀她的人,也絕不會止他一個。是的,和她b起來,他算得了什麼?她是個優(yōu)異的人,當有個優(yōu)異的人來Ai她,也許已經(jīng)有了那樣一個人,和那樣一個人b起來,他算得了什麼?他覺得從內到外,從皮r0U到心里,從額頭到後頸,都有一GU難以名狀不堪忍受的痛苦,他輕聲嘆出來了,呵——,似乎舒服一點,他便接著又嘆了一聲。李敏走進來又聽見他一聲SHeNY1N,她瞥了一眼在另一張床上躺著的陳康,走過來伸手在他額頭上拭了一下,對接著走進來的姚萍說:“好燙?!薄鞍。窃觞N辦?”“得請醫(yī)生?!崩蠲粽f,抬眼看了一下陳康,王慧蓉也進來了?!瓣惪?,陳康!”王慧蓉喊道,陳康沒動,她又不好大聲喊怕驚醒了褚方平,姚萍不知所措,李敏走過去一腳踢在陳康床上,“起來,去請醫(yī)生?!标惪得悦院?,“起來,你少裝,我就不信你剛才睡那麼Si?!崩蠲艚又话殉堕_他的被子?!澳鉭什麼,我是睡著了,……”“現(xiàn)在醒了吧,褚方平在發(fā)高燒,你趕緊去請醫(yī)生?!薄安粫?。”他起身套上外衣,“我看看?!彼焓址髁艘幌拢皼]事,多蓋幾床被子,來,把我的給他蓋上。”“蓋是要蓋的,醫(yī)生也是要請的,你趕緊去,別在這磨蹭了?!崩蠲粽f道,陳康不高興了,“你是誰啊,去不去要你吩咐?”李敏氣得說不出話來,王慧蓉也滿面怒容,姚萍無可奈何:“陳康,你就去一下吧,他都燒成這樣了……”“對嘛,要我去好好說嘛……”“我去吧?!蓖趸廴卣f著要去她們房間拿雨具,被李敏攔住了:“讓他去?!崩蠲粲掷^姚萍,三個nV孩子一起看著他,他慢吞吞拿上了雨傘,又放回去,說雨太大,雨傘不頂用,他拿了王學兵的雨衣去。他走後,三個nV孩子用毛巾浸了冷水給褚方平敷,褚方平朦朧里有人手指在他額頭上臉上撫過,他知道這是媽媽的手,他生病的時候媽媽一直就是這樣照顧他的,給他敷冷毛巾,把臉貼在他臉上試T溫,媽媽的臉貼下來時他就覺得頭不那麼疼了,媽媽還會用紅糖熬姜湯給他喝,紅糖很寶貴的,象他們這樣的人家也只在節(jié)日才偶爾有一點用……想到“這樣的人家”他又一陣煩悶,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家”和“那樣的人家”?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和那樣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和那樣的人!難道有誰不是皮r0U之軀嗎?難道有誰不受病痛折磨?難道有誰皮r0U之下不是骨血?難道有誰的血r0U不是W濁和骯臟的嗎?被批斗的人血沾灰塵成W紅的泥,泥r0u進皮r0U……他奮力翻身探出頭去心里翻騰的W物沖口而出,這難堪的事情讓他難為情而又無能為力,他伸手試圖阻止她們來為他擦臉,被她們把他的手按進了被子里。“真可憐。”他聽見一個聲音說,應該是王慧蓉的聲音,他一動也不想動,嘴都不想張開,索X努力去睡著怕再聽到她們的同情和憐憫。李敏說,“是啊,如果太平過日子,他在城里會是個音樂家,藝術家,會有多少人圍著他轉啊?!边@會令人傷感和無奈的,他不想讓她們這樣想,但是他閉著眼睛而且這話明顯不是說給他聽的,他只好裝作睡著了,睡著了會很舒服感覺不到難受,想這樣盡量放松和舒展身T,仿佛睡著了一樣……姚萍說:“他在這里,不有咱們圍著他轉嗎,這可便宜咱們了……”幾個人都笑她沒羞,他也想笑,但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了,他聽見她們的笑聲滿足地睡了,她們如此可Ai,如此單純,也如此美麗,相b他們幾個男孩子,李敏機敏聰慧,王慧蓉平和寬容,姚萍天真浪漫,他們沒一個b得上她們的。她們收拾了他吐的Hui物,王慧蓉在說:“他中午就幾乎沒吃,現(xiàn)在連水都吐了,要不要弄點給他吃?”“我去煮點稀飯吧?!币ζ颊f,李敏說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姚萍說先煮點吧出去了。
一個人坐在路邊哭泣,他向走過的人說:“我要Si了,我要Si了!”褚方平看他一眼,他便拉開衣服,他的肚子被剖開了汩汩地往外冒血,褚方平立即緊緊握住手里的刀,急切地想要去找到可以用這刀去T0Ng去刺的,最好是個人,但是這個人不用再去刺了。他往前走去,路邊一道門就是他家住的音樂學院宿舍院門,他想這里面的人都認識,進去也不方便用刀,可是這里面人多b較容易達到目的。他正要走進去,里面一大群人沖出來,刀叮叮當當?shù)袅艘坏?,一個人在一旁張望著,他心里一動向他走去,可是那個人走開了。他不想去追,那會引起警覺的,他想了想,決定去看肚子破開的那個人會怎麼Si去。那個人還在那里哀嚎:“我要Si了,我要Si了?!彼麤]有走近他,而是隔著走來走去的人觀望著。那個人滴下的眼淚像是血,從他肚皮上冒出的血象是淚,他渾身向外滴淌的都是血和淚。褚方平不想看到這些,他只想看人是怎麼Si的。那哀叫漸漸有氣無力:“我要Si了,嗚嗚嗚……”他站起來了,他的血r0U大塊大塊地掉落在地上,最後他整個人全都掉落在了地上,周圍的人都視而不見,褚方平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實的,他走過去要觸m0那些血r0U,不知道如何發(fā)生的她突然抓住了他:“你刺我吧!”柔情瞬間籠罩了他,他覺得Si亡太卑微了,太沒有意義了,制造Si亡和感受Si亡都毫無意義,他的目光越過她的頭發(fā)看過去,那個人不見了,Si亡就是沒有了,這有什麼值得關注的?這算得了什麼?他感受到她的呼x1,她的心跳,他覺得自己碎了,散了,化了,消失了,只剩下她的目光,她的氣息……
“……唉喲,你醒了?”她說,他微微醒來乍然睜大了眼睛,他知道現(xiàn)在這不是夢了,可是怎麼還會有她?“別起來了,好好躺著?!彼柚沽怂鹕?,伸手為他捂好了肩頭的被子?!安灰o的,這種急X的很快就會好的?!彼纯此挚纯蠢蠲舻热苏f?!澳蔷秃?,有你來我們就不擔心了?!蓖趸廴厥执钪募缯f,她有些羞怯地藉故低下頭,從藥箱里分出一些藥來問:“有沒有水,拿點水來好嗎?!币ζ嫉顾畞磉f給她。她接過來,用手握了握,“有點燙?!彼畔滤阉幇茫愿浪麄儚陀玫膭┝?,之後她又取了一次的劑量放在手心,另一只手拿過水來往臉上貼了貼,用嘴吹了吹,“你起來吃點藥吧?!彼粗?,他覺得陣陣暈眩,但是不同於剛才那些暈眩,他坐起來,他看著她手心里的藥心里想著怎樣接過來,她已經(jīng)把手伸到他的嘴邊,“張嘴?!彼X得喘不過氣來,她的手在他嘴上輕輕一磕,藥片就到了他嘴里。“來,喝點水。慢點。你們要多給他喝水?!蔽雇炅怂帲酒鹕恚骸拔业米吡?,醫(yī)務室沒人。最近天氣變化大,感冒的人不少?!薄澳憔驮谶@里吃完飯再走吧,他們就快收工了,你回去也是要吃的嘛?!蓖趸廴卣f,姚萍也覺得:“對呀,你總不能吃飯的時候也要給人看病吧?!薄熬驮谶@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李敏說,她向李敏一笑:“不了,你們記得給他吃藥,要多給他喝水,我明天再來看看?!彼称鹆怂幭?,王慧蓉裝作不高興的樣子拉住她要她留下,她臉上一直帶著笑,可是毫不肯改變主意?!澳俏宜湍惆??!标惪祻乃采先〕鲆话研聜?。王慧蓉淡淡地看了看他,對她說:“你真要走,我去送你吧?!闭f完要去拿雨具,李敏猶豫著,姚萍說:“我也去。”也要去拿雨具。“不要了,你們別這樣,別送好嗎。”她仍然笑著,可是語氣堅定,她們就不由得都停下了。陳康還在說要去送,她一蹙眉,他也停下了。褚方平看到,她在門口扭頭向他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如同雪花純凈,她的眼睛如同雪花布滿他的眼簾,遠遠近近的雪花如同她的臉龐嬌柔,象她一樣純潔凈清幽,漫天飛舞著她象花兒一樣,花開的季節(jié)浪漫多情,落葉的季節(jié)葉落得肅穆幽靜,這本是個美好的世界,他有反感有厭惡都是出自他的內心,因為他是人,因為人,才有丑陋罪惡。難道人只能是一切美好自然的破壞者嗎?他拖著木柴走在曾經(jīng)是樹林的地上,或許不必糾結於此?那麼人所做的一切對什麼有意義?矗立的房屋是他們?yōu)樽约捍罱ǖ?,如果他們有所貢獻的話那些貢獻僅對他們自己有意義,既然如此,何必有萬物靈長?何況在這國度連個T的人都是不受尊重的。這是一個應當被踐踏的國度,這是一群被革除了JiNg神之命的人,這是一群應當被埋葬的人!但是誰又有資格埋葬他們呢?埋葬他們的人只能是他們自己,但是他們自己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是應當被埋葬的人,即便意識到了,他們也會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一副無關乎己的樣子,如同他這樣,他能把自己埋葬掉嗎?雪看起來那麼松軟,埋掉自己這樣一個人應該是容易的,但是他連踩進積雪中的腿都會立即拔出來,因為一旦停下來他就又會休息好一會兒,并且不肯起身繼續(xù)走。有她這樣的人,有象她那樣的人嗎?她的JiNg神在哪里?她的JiNg神是什麼?他需要見識到什麼樣的JiNg神?他避不開雪與地的紛爭,他避不開雪花的紛擾,無論雪與地都是純凈的,真實的,這世界是冷靜的,是他自己在發(fā)熱,Ai情!Ai情不能解救他,是他在崇仰Ai情,他迷醉於Ai情的神情氣息,跪拜於Ai情的門前腳下,因為他無可崇拜無所信仰。他愿向Ai情皈依,Ai情就是他的宗教,這是一種沒有神的宗教,這是一種沒有教義的宗教,也沒有組織,沒有等級,沒有權利,沒有利益,沒有善也沒有惡,它只存於一個人的內心,它不欺騙不虞詐,它只是一種本真的情感并依照本真來發(fā)生,它在自己里面生長呈現(xiàn),它呈現(xiàn)給它自己而不是人或者其它對象,它是完美的不是因為它是完美的而是因為它不需要完美,它是柔弱的初生的,它不解決任何問題,不解救任何人,他所希冀的解救是對它的褻瀆,眼前的雪花輕舞婆娑,他受到一種飄然而去的誘惑,但是怎樣飄,飄去哪又接踵而來,Ai情,也沒有皈依的門徑,也不可皈依。
雪相互依存可以覆蓋整個世界,他走過了山腳下荒棄的那幾塊田,到了生產隊的熟地里,雪覆蓋了田地,G0u渠和路徑,他憑印象和記憶擇路,池塘結了冰,寬大的水G0u縮小了面積但都還能辨認出來,盡管他不能準確地知道一段路的距離長短,也不會踏陷陷入深坑G0u壑中。前幾天就有人在池塘的冰面上玩耍過,他也想過走到冰上穿過池塘,新落下的厚雪還沒有凝固,他擔心木柴會cHa進松軟的雪里卡在池塘岸邊,他感到累了所以沒有下去。但是雪覆蓋不住渺小的人,除了他自己他還看到一個人在遠處跋涉,在這冰天雪地里的人想來多是為著夜里的燒柴,或者下一頓的口食,因為這樣境況中的人不是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的狀態(tài),而食與柴恰不是風發(fā)與昂揚可以解決的,生存是件極端困難而現(xiàn)實的事。那麼遠古的人們就學會了飼養(yǎng)與種植,到現(xiàn)在生存仍是件艱難的事,這千萬年來人們到底在g什麼?啊,革命啊,斗爭啊,是為生存還是為毀滅?生存是需要殺Si別人打倒別人來獲得的嗎?弱r0U強食的動物界,也是不同物種之間的弱r0U強食,即便人把自己等同於動物,也不應該是人殺人人吃人,然而人的拳頭和槍對準的都是同類,人不因此是最低劣的物種,最卑劣的存在嗎?臨近村子,雪地里行動著的人漸漸多了三兩個,風雪中也許有人是散步串門的,并不一定都是為著食物與柴禾,而且絕不像是對他人有所圖謀的。一個遠離村子和他臨近的人說話了:“你去砍柴了?”他答道:“嗯。天這麼冷,你還出來?。俊薄澳闶侵喟??!薄笆堑??!比会釤o話了。那人和他隔著一塊田,一直都籠著手低著頭,他認出是鄰村的看著面熟但不知道名字。其實他所遇到的人都是和藹親切的,不如他想像中和記憶中那麼可鄙可厭。他看到那個人的舊棉襖穿在身上是那麼適宜,棉襖和人都讓他產生一種親切感,他愿意保持這種親切感,不希望從過多的交談中了解到別人的心跡和心機。那個人埋著頭,他看到他默無表情的臉,他枯蒿的臉上皺紋都因為真實而可親,他也為這生之艱難和辛酸的紀念而感動,在就要錯過的時候他看到那個人側過臉來笑了一下,他將此深深記在記憶中,策動自己為這樣的笑容去做些什麼,他們,這些人,不應當受到權力與暴力的戲弄,他們不僅遭受而且施予,他們認同這野蠻的法則是他們受到的最沉重而又最無稽的戲弄,“槍桿子里面出政權”,何等野蠻,何等愚昧,何等落後,而它居然能夠大行其道,他輕蔑地看向上空,但是他沒有能力奪取那槍,而且他不想弄來另一支槍來對付那槍,那樣他仍然是野蠻法則的戲弄對象。但是如何與槍對話?上空蒼茫無可仰望,蒼茫天空與無力回天一起籠罩著他,隨著他的腳步穩(wěn)固地移動,他不能做出任何改變的影響,期望的變化只能是這個上空自己發(fā)生變化,如此便永無遂人愿的變化,如此便永是只手遮天和無法無天,他祈望能有主宰者,能夠有上帝有天神,無論什麼人,如何只手遮天無法無天,終有審判與懲處,人之罪孽有懲戒而得以為戒。但若是神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呢?不,他不能再寄期望于更高的懲戒者,這不是個可以以力量來解決的問題,這不是個以力量解決問題的世界,這是個人的世界,人的世界不要強有力的權威,人的世界不要英明偉大的領袖,人只要在家的時候,沒有槍b迫離開家,人只要在回家的時候,沒有槍封堵回家的路。
這是何其簡單的愿望?生存,又是個何其基本的要求?僅僅幾個英明偉大光榮正確的東西就破滅這些人的基本愿望,違背人的基本要求,無論本質還是表現(xiàn)這都是確切的反人類,可悲可笑的是這反人類居然是以人類的理想的名義。這是個背離了現(xiàn)實與真實的世界,在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不能以正常的現(xiàn)實的方式來看待和理解。在為數(shù)眾多的JiNg神病人中間,正常的是醫(yī)生還是病人?也可能只有一個病人,眾人同在這里瘋。眾人本簡單尋常,無非有些尋常的私自的yu念,私下里慶幸自己今晚平安地躺在了床上而不是象某人被關進牛棚豬圈里,對自己的慶幸同時也是對他人落難的慶幸,蜷縮在床頭屋角的這些私自之念會膨脹夸大,慶幸稍有不慎便是幸災樂禍乃至有落井下石,他們一面伸出拳腳,一面認為這是迫不得已,勞動之余坐下來cH0U支煙的時候,避開他人的目光心里悄悄琢磨著自己的無辜,申明那不是自己的本意。b迫是有的,有b迫,惡便合情合理了,作惡便心安理得了,惡便如此成為了人的本意。一個有權勢的病人,b迫,更感染了一群尋常的人們,這是一座龐大的瘋人院,他想自己在這里也是個病人嗎?人們都不會認同自己是個JiNg神病人。剛剛路過的那個人,他也只是困窘,委瑣,絕不癲狂和張揚,他有一雙淳樸而潔凈的眼睛,他乾澀的眼里閃爍著渾濁的目光,他的目光因為渺小和黯淡而b這龐大的雪景更耀眼。這龐大的雪景看起來非常耀眼,雖然沒有光但是白sE和白sE相互映襯和反S,在沉著和靜默中x1引和刺激著人的眼睛。事實上他沒有看清那個人的眼睛,也沒有看見他眼中的目光,他尋常而簡單,如同自己一樣,在雪中踽踽前行,是不是病人,在他和自己這樣一個個具T的人身上顯得近乎殘忍了。
天空不見光亮也沒有云朵,也沒有了天空,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整T,從遠到近,從上到下,這之間飄動的雪花如同固定在這個空間里,池塘邊的樹伸張出枝條,裹著冰雪的樹枝沒有分裂空間而是與空間融為一T,池塘的冰面上也沒有反光,只是另一種白sE。他也很久都沒有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只是在意識活動間隙意識到這些景象,他又冷又熱沒有閑情去注意這些景象。沒有風,似乎也沒有聲音,雪花落在雪地里應該沒有多麼大的聲音,他聽到簌簌的聲音,這應該是風吹動雪花落在雪地上打在枝條上的聲音,這聲音從無處而來,從四處而來,讓他感到不寒而栗,他覺得自己是清醒的,有條理的,不是個混亂和殘暴的病人;他試圖感覺到一些溫暖,他已經(jīng)脫了一件外衣,棉襖和毛線衣里貼身的衣服Sh漉漉熱乎乎地貼在他的身上,這不是溫暖而是燥熱,如果她,他的心驟然猛跳起來,就是這樣的,她是溫暖甜蜜的,他的血在沸騰,身T上的熱反倒不覺得了,想到她的時候他一面激動著,一面T會她淡淡的輕柔的溫暖,這種溫暖自然而完美,一片雪花的飄舞輕松自如,它是多麼得意又得益於自身啊,而人有Ai情,有音樂,有藝術,有智慧,人又該是怎樣的得意與如意呢?這些未免會使他慶幸自己身為人,能夠有Ai和感受Ai。
能夠Ai一個人,就能夠Ai另一個人;Ai她,也應當Ai別人。他想起剛剛路過的那個人,他也是應當去Ai的,但既然Ai,有什麼應當和不應當呢?他還能夠Ai誰?他去想他素來所鄙厭的人,紅衛(wèi)兵,Za0F派,工糾隊,他當年不鄙厭他們,他佩服他們,他更害怕他們,他們應當是他後來所鄙厭的人,他能夠寬容他們,Ai他們嗎?倘若現(xiàn)在有他們那樣的人來揪斗他,他該怎樣去表現(xiàn)對他們的Ai與寬容?Ai不應有差別,Ai不是法官不需要給罪惡判定刑罰,不需要判定誰應當Ai誰不應當Ai,當他們不批斗別人的時候,他們也一樣會饑餓,會勞累,他們在這樣的雪天會需要一盆火,他們靠在椅子上睡著了會需要有人為他們蓋上點衣被,他們需要Ai也必然會Ai,那麼十足的惡人是怎樣的?原本沒有惡人,除非他們被拋棄,被他們自己拋棄,拋棄自己的人,大抵是因為不得作為人了,有時候是不得已,有時候是自以為,但是什麼使如此?他不能躲藏在在雪中,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對此負責,尤其是不知道如何去改變。白雪覆蓋大地是無須去改變的,倘若革命席卷大地,他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做到逆風而行,而即便他能做到,他也會因為渺小和單薄顯得更是一種向自己內心的逃避,除了逃避,他還能做到什麼呢?Ai會是一種抗爭,但他無法只是自己去Ai,他還要求有被Ai的對象,被Ai者揮舞著棍bAng,沒有行走在風雪中。好在總有人行走在風雪中,總有人煎熬在饑餓里,當所有人都能夠衣食無憂了,還有孤獨的人,還有失落的人,還有期盼的人,還有等待的人,Ai可以這樣無止境延續(xù)下去。當再有人和他相遇的時候他會首先向他報以微笑,如同她那樣對人笑著。也如同她那樣等待著,迎候別人向他報以笑容。
她此刻一定在心中等候著他,但是當他回去了的時候她又會象日常那樣不經(jīng)意地關注著,刻意地冷淡著,想起相處時候的種種情景他略有些不滿,然而相處時她的一個眼神就已經(jīng)很讓他滿足了。這雪的景象中需要一支沉默自省的音樂,這雪的景象本就是一支平和寧靜的音樂,每一朵雪花都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由生到Si,它們看起來都一樣,它們在整T上均衡適宜,它們又各自擁有不同的形狀,路徑和位置,這些差異形成千變萬化的樂章,每一支音樂都是各種差異的組成,他的音樂是她的眼睛,目光的細微流轉便有了千變萬化的意味,她的目光是沉郁憂傷的,她的目光里飽含Ai與拒斥,她會如何Ai與被Ai?他如何Ai她與受她Ai?他對她的心意狹隘而自私,他對她僅僅是Ai情,從內心而來往內心而去的狹窄而單薄的Ai情,而Ai是博大而寬厚的,他Ai她他也Ai李敏,他Ai李敏他也Ai路過的人,他Ai熟悉的人他也Ai陌生的人,Ai是來自眾生歸於眾生的,沒有博大寬厚的Ai,Ai本身就是博大的不會束縛於某個對象,Ai是寬厚的不是人所希望得到而去付出的,Ai是和某個人無關的,Ai只是通過這個人來顯現(xiàn)而已,Ai超越個人Ai還超越人,靜默的雪聲讓他感到耳目聰慧,靜止的景象讓他感到心曠神怡,他甚至希望永遠行進在其中沒有終結,他和人本也可以作為這清凈自然之所的一分子,可是他們走向了反面,他們試圖主宰世界,可是他們怎麼可能主宰這個不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世界呢?人是這個世界一切困惑混沌的部分,世界沒有因為人而變得困惑混沌,但是世界在人的眼里顯得困惑混沌。如風拂過,如雪飄落就已經(jīng)是一種表達,人所企圖的一切,都只需要回歸到人本身,回歸到他們所屬於的世界而不是通過主宰世界來得償。從出發(fā)到這里,他已經(jīng)走出了不少距離,隨著他的走動,他看到世界的輪廓自然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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